请输入搜索内容,并按回车键开始搜索...

聊斋志异 · 卷四 · 促织

宣德间,宫中尚促织之戏,岁征民间。此物故非西产;有华阴令,欲媚上官,以一头进,试使斗而才,因责常供。令以责之里正。市中游侠儿得佳者笼养之,昂其直,居为奇货。里胥猾黠,假此科敛丁口,每责一头,辄倾数家之产。
邑有成名者,操童子业,久不售。为人迂讷,遂为猾胥报充里正役,百计营谋不能脱。不终岁,薄产累尽。会征促织,成不敢敛户口,而又无所赔偿,忧闷欲死。妻曰:「死何裨益?不如自行搜觅,冀有万一之得。」成然之。早出暮归,提竹筒铜丝笼,于败堵丛草处,探石发穴,靡计不施,迄无济。即捕得三两头,又劣弱不中于款。宰严限追比,旬余,杖至百,两股间脓血流离,并虫不能行捉矣。转侧床头,惟思自尽。
时村中来一驼背巫,能以神卜。成妻具资诣问。见红女白婆,填塞门户。入其室,则密室垂帘,帘外设香几。问者爇香于鼎,再拜。巫从旁望空代祝,唇吻翕辟,不知何词,各各竦立以听。少间,帘内掷一纸出,即道人意中事,无毫发爽。成妻纳钱案上,焚拜如前人。食顷,帘动,片纸抛落。拾视之,非字而画,中绘殿阁,类兰若。后小山下,怪石乱卧,针针丛棘,青麻头伏焉。旁一蟆,若将跳舞。展玩不可晓。然睹促织,隐中胸怀,折藏之,归以示成。
成反复自念,得无教我猎虫所耶?细瞩景状,与村东大佛阁真逼似。乃强起扶杖,执图诣寺后,有古陵蔚起。循陵而走,见蹲石鳞鳞,俨然类画。遂于蒿莱中侧听徐行,似寻针芥。而心目耳力俱穷,绝无踪响。冥搜未已,一癞头蟆猝然跃去。成益愕,急逐趁之,蟆入草间。蹑迹披求,见有虫伏棘根。遽扑之,入石穴中。掭以尖草,不出;以筒水灌之,始出,状极俊健。逐而得之。审视:巨身修尾,青项金翅。大喜,笼归,举家庆贺,虽连城拱璧不啻也。土于盆而养之,蟹白栗黄,备极护爱,留待限期,以塞官责。
成有子九岁,窥父不在,窃发盆。虫跃踯径出,迅不可捉。及扑入手,已股落腹裂,斯须就毙。儿惧,啼告母。母闻之,面色灰死,大骂曰:「业根,死期至矣!而翁归,自与汝覆算耳!」儿涕而出。
未几,成归,闻妻言,如被冰雪。怒索儿,儿渺然不知所往。既得其尸于井,因而化怒为悲,抢呼欲绝。夫妻向隅,茅舍无烟,相对默然,不复聊赖。日将暮,取儿藁葬。近抚之,气息惙然。喜置榻上,半夜复苏。夫妻心稍慰。但(儿神气痴木,奄奄思睡,成顾)蟋蟀笼虚,顾之则气断声吞,亦不敢复究儿。自昏达曙,目不交睫。东曦既驾,僵卧长愁。忽闻门外虫鸣,惊起觇视,虫宛然尚在。喜而捕之,一鸣辄跃去,行且速。覆之以掌,虚若无物;手裁举,则又超而跃。急趁之,折过墙隅,迷其所往。徘徊四顾,见虫伏壁上。审谛之,短小,黑赤色,顿非前物。成以其小,劣之。惟彷徨瞻顾,寻所逐者。壁上小虫忽跃落襟袖间。视之,形若土狗,梅花翅,方首长胫,意似良。喜而收之。将献公堂,惴惴恐不当意,思试之斗以觇之。
村中少年好事者驯养一虫,自名「蟹壳青」,日与子弟角,无不胜。欲居之以为利,而高其直,亦无售者。径造庐访成。视成所蓄,掩口胡卢而笑。因出己虫,纳比笼中。成视之,庞然修伟,自增惭怍,不敢与较。少年固强之。顾念蓄劣物终无所用,不如拼博一笑,因合纳斗盆。小虫伏不动,蠢若木鸡。少年又大笑。试以猪鬣毛撩拨虫须,仍不动。少年又笑。屡撩之,虫暴怒,直奔,遂相腾击,振奋作声。俄见小虫跃起,张尾伸须,直龁敌领。少年大骇,解令休止。虫翘然矜鸣,似报主知。成大喜。方共瞻玩,一鸡瞥来,径进一啄。成骇立愕呼。幸啄不中,虫跃去尺有咫。鸡健进,逐逼之,虫已在爪下矣。成仓猝莫知所救,顿足失色。旋见鸡伸颈摆扑,临视,则虫集冠上,力叮不释。成益惊喜,掇置笼中。
翼日进宰。宰见其小,怒诃成。成述其异,宰不信。试与他虫斗,虫尽靡。又试之鸡,果如成言。乃赏成,献诸抚军。抚军大悦,以金笼进上,细疏其能。既入宫中,举天下所贡蝴蝶、螳螂、油利挞、青丝额一切异状,遍试之,无出其右者。每闻琴瑟之声,则应节而舞。益奇之。上大嘉悦,诏赐抚臣名马衣缎。抚军不忘所自,无何,宰以卓异闻,宰悦,免成役。又嘱学使俾入邑庠。后岁余,成子精神复旧,自言身化促织,轻捷善斗,今始苏耳。抚军亦厚赉成。不数岁,田百顷,楼阁万椽,牛羊蹄躈各千计;一出门,裘马过世家焉。
异史氏曰:「天子偶用一物,未必不过此已忘;而奉行者即为定例。加之官贪吏虐,民日贴妇卖儿,更无休止。故天子一跬步,皆关民命,不可忽也。独是成氏子以蠹贫,以促织富,裘马扬扬。当其为里正、受扑责时,岂意其至此哉!天将以酬长厚者,遂使抚臣、令尹,并受促织恩荫。闻之:一人飞升,仙及鸡犬。信夫!」
                

诗集

注解

宣德:明宣宗年号(西元一四二六年-西元一四三五年)。
尚:崇尚,爱好。
西:这里指陕西。
华阴令:华阴县县官。
才:(有)才能。这里指勇敢善斗。
责:责令。
里正:里长。
游侠儿:这里指游手好闲、不务正业的年轻人。
昂其直:抬高它的价钱。直,通「值」。
居为奇货:储存起来,当作稀奇的货物(等待高价)。居,积、储存。
里胥:管理乡里事物的公差。
科敛丁口:嚮百姓征税摊派费用。科敛,摊派、聚敛;科,聚敛;丁口,老百姓;丁,成年男子。
操童子业:意思是正在读书,准备应考。操……业,从事……行业;童子,童生,科举时代还没考取秀才的读书人,不论年纪大小,都称为「童生」。
售:原意是卖卖物出手,这里指考取。
迂讷:拘谨而又不善于说话。
累尽:牵累而耗尽。累,牵连、妨碍。
裨益:补益。
款:款式,规格。
宰严限追比:县令严定期限,催促缴纳。追比,旧时地方官吏严逼人民,限期交税、交差、逾期受杖责,叫「追比」。
流离:淋漓。
能以神卜:能够凭借神力占卜。
红女白婆:红妆的少女、白发的老婆婆。
爇(ruò)香:点燃香。
翕:合。
辟:开。
竦立:恭敬地站着。
无毫发爽:没有丝毫差错。
焚拜如前人:一作“焚香以拜”。
食顷:喫一顿饭的工夫。
兰若:寺庙,即梵语「阿兰若」。
青麻头:和下文的「蝴蝶」、「螳螂」、「油利垯」、「青丝额」,都是上品蟋蟀的名字。
有古陵蔚起:有古坟高起。蔚,草木茂盛的样子,引申为高大的样子。
蹲石鳞鳞:蹲踞着的一块块石头像鱼鳞排列。
冥搜:用尽心思搜索。冥,深。
趁:赶。
蹑迹披求:追随(蛤蟆的)踪迹,拨开(丛草)寻求。蹑,悄悄追随;披,拨开。
虽连城拱璧不啻也:即使价值连城的宝玉也比不上。拱璧,大璧,极言其珍贵;啻,止。
蟹白栗黄:蟹肉和栗肉,指蟋蟀吃的精饲料。
斯须:一刻工夫,一会儿。
业根:祸种,惹祸的东西。业,业障,佛教用语,罪恶的意思。
覆算:再算账,追究。一作“复算”。
抢呼欲绝:头撞地,口呼天,几乎要绝命。抢,碰撞。
向隅:面对着墙角(哭泣)。《说苑》:「今有满堂饮酒者,有一人独索然向隅哭泣……」后人用「向隅」,含有哭泣的意思。
藁葬:用草席裹着尸体埋葬。
惙(chuò)然:气息微弱的样子。
气断声吞:出不来气,说不出话,形容极度悲伤。
交睫:闭上眼睛要睡。
东曦既驾:东方的太阳已经升起。古代传说,日神乘着神龙驾驭的车。东曦,指日神东君;曦,日光;既驾,已经乘车出来。
觇视:窥视。
裁:通「纔」,刚刚。
超忽:形容跳得轻快而高。
审谛之:仔细地(看)它。
土狗:蝼蛄的别名。
日与子弟角:天天和伙伴(的蟋蟀)角斗比赛。子弟,年轻人。
售者:这里指买主。
造庐:指到家。造,到……去。庐,本指乡村一户人家所占的房地,引申为村房或小屋。
胡卢:形容笑的样子。
比笼:并列的笼子。比,并列的、并排的。
惭怍:惭愧。
固强之:坚持要较量较量。固,坚持、一定;强,迫使。
顾:但。
蠢若木鸡:形容神貌獃笨。《庄子·达生》篇说,养鬬鸡的,要把鬬鸡训练得镇静沉着,彷彿是木头雕的,纔能够不动声色,战胜别的鬬鸡。
龁:齩。
翘然矜鸣:鼓起翅膀得意地叫。翘,举;矜,夸耀。
尺有咫:一尺多。咫,八寸。
虫集冠上:蟋蟀落在鸡冠上。集,止。
翼:同「翌」,次日。
抚军:官名,巡抚的别称,总管一省的民政和军政。
细疏:仔细地陈述。疏,臣下嚮君主陈述事情的一种公文,这里作动词。
无何:没多久。
卓异:(才能)优异。这是考核官吏政绩的评语。
又嘱:是抚军嘱。
学使:提督学政(学台),是专管教育和考试的官。
俾入邑庠:使(他)进入县学,即做秀才。俾,使;邑,县;庠,学校。
百顷:和下文的「万椽」,都极言其多。
牛羊蹄躈各千计:意思是牛羊几百头。蹄躈,亦作「蹄噭」,古时用以计算牲畜的头数;噭,口;躈,肛门。见《史记·货殖列传》;千计,很多,不是实数。
裘马过世家:穿的皮衣和驾车的马都超过世代做官的人家。
异史氏:作者自称。《聊斋志异》里边有许多怪异的事,所以称异史。
贴妇:把妻子做抵押品去借钱。贴,抵押。
独是:唯独这个。
以蠹贫:因胥吏的侵耗而贫穷。蠹,蛀虫,这里用来比喻侵耗财务的胥吏。
令尹:县令,府尹。这里是沿用古称。
恩荫:得到恩惠荫庇。
「一人飞升,仙及鸡犬」句:一个人升天,连他的鸡犬也成仙。喩一个人发迹了,同他有关係的人都跟着得势。

简介

暂无内容

佳句

暂无内容

翻译

明朝宣德年间,皇室里盛行斗蟋蟀的赌博,每年都要嚮民间征收。这东西本来不是陕西出产的。有个华阴县的县官,想巴结上司,把一隻蟋蟀献上去,上司试着让它斗了一下,显出了勇敢善斗的才能,上级于是责令他经常供应。县官又把供应的差事派给各乡的里正。于是市上的那些游手好闲的年轻人,捉到好的蟋蟀就用竹笼装着喂养它,抬高它的价格;储存起来,当作珍奇的货物一样等待高价出售。乡里的差役们狡猾刁诈,借这个机会嚮老百姓摊派费用,每摊派一隻蟋蟀,就常常使好几户人家破产。
县里有个叫成名的人,是个念书人,长期没有考中秀才。为人拘谨,不善说话,就被刁诈的小吏报到县里,叫他担任里正的差事,他想尽方法还是摆脱不掉(任里正这差事)。不到一年,微薄的家产都受牵累赔光了。正好又碰上徵收蟋蟀,成名不敢勒索老百姓,但又没有抵偿的钱,忧愁苦闷,想要寻死。他妻子说:「死有什么益处呢?不如自己去寻找,希望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捉到一隻。」成名认为这些话很对。就早出晚归,提着竹筒丝笼,在破墙脚下。荒草丛里,挖石头,掏大洞,各种办法都用尽了,最终没有成功。即使捉到二、三隻,也是又弱又小,款式上不符合。县官严定限期,催促追逼,成名在十几天中被打了上百板子,两条腿脓血淋漓,连蟋蟀也不能去捉了,在床上翻来覆去衹想自杀。
这时,村里来了个驼背巫婆,(她)能借鬼神预卜凶吉。成名的妻子准备了礼钱去求神。衹见红颜的少女和白发的老婆婆挤满门口。成名的妻子走进巫婆的屋里,衹看见暗室拉着帘子,帘外摆着香案。求神的人在香炉上上香,拜了两次。巫婆在旁边望着空中替他们祷告,嘴唇一张一合,不知在说些什么。大家都肃敬地站着听。一会儿,室内丢一张纸条出来,那上面就写着求神的人心中所想问的事情,没有丝毫差错。成名的妻子把钱放在案上,像前边的人一样烧香跪拜。约一顿饭的工夫,帘子动了,一片纸抛落下来了。拾起一看,并不是字,而是一幅画,当中绘着殿阁,就像寺院一样;(殿阁)后面的山脚下,横着一些奇形怪状的石头,长着一丛丛荆棘,一隻青麻头蟋蟀伏在那里;旁边有一隻癞蛤蟆,就好像要跳起来的样子。她展开看了一阵,不懂什么意思。但是看到上面画着蟋蟀,正跟自己的心事暗合,就把纸片折叠好装起来,回家后交给成名看。
成名反复思索,莫非是指给我捉蟋蟀的地方吧?细看图上面的景物,和村东的大佛阁很相像。于是他就忍痛爬起来,扶着杖,拿着图来到寺庙的后面,(看到)有一座古坟高高隆起。成名沿着古坟嚮前跑,衹见一块块石头,好像鱼鳞似的排列着,真像画中的一样。他于是在野草中一面侧耳细听一面慢走,好像在找一根针和一株小草似的;然而心力、视力、听力都用尽了,结果还是一点蟋蟀的踪迹响声都没有。他正用心探索着,突然一隻癞蛤蟆跳过去了。成名更加惊奇了,急忙去追它,癞蛤蟆(已经)跳入草中。他便跟着癞蛤蟆的踪迹,分开草丛去寻找,衹见一隻蟋蟀趴在棘根下面,他急忙扑过去捉它,蟋蟀跳进了石洞。他用细草撩拨,蟋蟀不出来;又用竹筒取水灌进石洞里,蟋蟀纔出来,形状极其俊美健壮。他便追赶着抓住了它。仔细一看,衹见蟋蟀个儿大,尾巴长,青色的脖项,金黄色的翅膀。成名特别高兴,用笼子装上提回家,全家庆贺,把它看得比价值连城的宝玉还珍贵,装在盆子里并且用蟹肉栗子粉喂它,爱护得周到极了,衹等到了期限,拿它送到县里去缴差。
成名有个儿子,年九岁,看到爸爸不在(家),偷偷打开盆子来看。蟋蟀一下子跳出来了,快得来不及捕捉。等抓到手后,(蟋蟀)的腿已掉了,肚子也破了,一会儿就死了。孩子害怕了,就哭着告诉妈妈,妈妈听了,(吓得)面色灰白,大惊说:「祸根,你的死期到了!你爸爸回来,自然会跟你算账!」孩子哭着跑了。
不多时,成名回来了,听了妻子的话,全身好像盖上冰雪一样。怒气冲冲地去找儿子,儿子无影无踪不知到哪里去了。不久在井里找到他的尸体,于是怒气立刻化为悲痛,呼天喊地,悲痛欲绝。夫妻二人对着墙角流泪哭泣,茅屋里没有炊烟,面对面坐着不说一句话,再也没有了依靠。直到傍晚时,纔拿上草席准备把孩子埋葬。夫妻走近一摸,还有一丝微弱的气息。他们高兴地把他放在床上,半夜里孩子又苏醒过来。夫妻二人心里稍稍宽慰一些,但是孩子神气呆呆的,气息微弱,衹想睡觉。成名回头看到蟋蟀笼空着,成名就急得气也吐不出,也不敢再追究儿子的责任。从晚上到天明,连眼睛也没合一下。东方的太阳已经升起来了,他还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发愁。他忽然听到门外有蟋蟀的叫声,喫惊地起来细看时,那隻蟋蟀彷彿还在。他高兴地动手捉它,那蟋蟀叫了一声就跳走了,跳得非常快。他用手掌去罩住它,手心空荡荡地好像没有什么东西;手刚举起,却又远远地跳开了。成名急忙追它,转过墙角,又不知它的去嚮了。他东张西望,四下寻找,纔看见蟋蟀趴在墙壁上。成名仔细看它,个儿短小,黑红色,立刻觉得它不像先前那隻。成名因它个儿小,看不上它。(成名)仍不住地来回寻找,找他所追捕的那隻。(这时)墙壁上的那隻小蟋蟀,忽然跳到他的衣袖里去了。再仔细看它,形状像蝼蛄,梅花翅膀,方头长腿,从神情上看是促织的优良品种。他高兴地收养了它,准备献给官府,但是心里还很不踏实,怕不合县官的心意,他想先试着让它斗一下,看它怎么样。
村里一个喜欢多事的年轻人,养着一隻蟋蟀,自己给它取名叫「蟹壳青」,(他)每日跟其他少年斗(蟋蟀)没有一次不胜的。他想留着它居为奇货来牟取暴利,便抬高价格,但是也没有人买。(有一天)少年直接上门来找成名,看到成名所养的蟋蟀,衹是掩着口笑,接着取出自己的蟋蟀,放进并放着的笼子里。成名一看对方那隻蟋蟀又长又大,自己越发羞愧,不敢拿自己的小蟋蟀跟少年的「蟹壳青」较量。少年坚持要斗,但成名心想养着这样低劣的东西,终究没有什么用处,不如让它斗一斗,换得一笑了事。因而把两个蟋蟀放在一个斗盆里。小蟋蟀趴着不动,呆呆地像个木鸡,少年又大笑。(接着)试着用猪鬣撩拨小蟋蟀的触须,小蟋蟀仍然不动,少年又大笑了。撩拨了它好几次,成名的蟋蟀突然大怒,直往前冲,于是互相斗起来,腾身举足,彼此相扑,振翅叫唤。一会儿,衹见小蟋蟀跳起来,张开尾,竖起须,一口直齩着对方的脖颈。少年大惊,急忙分开,使它们停止扑斗。小蟋蟀抬着头振起翅膀得意地鸣叫着,好像给主人报捷一样。成名大喜,(两人正在观赏)突然来了一隻鸡,直嚮小蟋蟀啄去。成名吓得(站在那里)惊叫起来,幸喜没有啄中,小蟋蟀一跳有一尺多远。鸡强健有力,又大步地追逼过去,小蟋蟀已被压在鸡爪下了。成名吓得惊慌失措,不知怎么救它,急得直跺脚,脸色都变了。忽然又见鸡伸长脖子扭摆着头,到跟前仔细一看,原来小蟋蟀已蹲在鸡冠上用力叮着不放。成名越发惊喜,捉下放在笼中。
第二天,成名把蟋蟀献给县官,县官见它小,怒斥成名。成名讲述了这隻蟋蟀的奇特本领,县官不信。试着和别的蟋蟀搏斗,所有的都被斗败了。又试着和鸡斗,果然和成名所说的一样。于是就奖赏了成名,把蟋蟀献给了巡抚。巡抚特别喜欢,用金笼装着献给皇帝,并且上了奏本,仔细地叙述了它的本领。到了宫里后,凡是全国贡献的蝴蝶、螳螂、油利挞、青丝额及各种稀有的蟋蟀,都与(小蟋蟀)斗过了,没有一隻能佔它的上风。它每逢听到琴瑟的声音,都能按照节拍跳舞,(大家)越发觉得出奇。皇帝更加喜欢,便下诏赏给巡抚好马和锦缎。巡抚不忘记好处是从哪来的,不久,县官也以才能卓越而闻名了。县官一高兴,就免了成名的差役,又嘱咐主考官,让成名中了秀才。过了一年多,成名的儿子精神复原了。他说他变成一隻蟋蟀,轻快而善于搏斗。到这时纔苏醒过来。巡抚也重赏了成名。不到几年,成名就有一百多顷田地,很多高楼殿阁,还有成百上千的牛羊;每次出门,身穿轻裘,骑上高头骏马,比世代做官的人家还阔气。
异史氏说:「皇帝偶尔使用一件东西,未必不是用过它就忘记了;然而下面执行的人却把它作为一成不变的惯例。加上官吏贪婪暴虐,老百姓一年到头抵押妻子卖掉孩子,还是没完没了。所以皇帝的一举一动,都关系着老百姓的性命,不可忽视啊!衹有成名这人因为官吏的侵害而贫穷,又因为进贡蟋蟀而致富,穿上名贵的皮衣,坐上豪华的车马,得意洋洋。当他充当里正,受到责打的时候,哪里想到他会有这种境遇呢!老天要用这酬报那些老实忠厚的人,就连巡抚、县官都受到蟋蟀的恩惠了。听说『一人得道成仙,连鸡狗都可以上天。』这话真是一点不假啊!」

评价

暂无内容